属羊的今年多大对于很多人来说,林清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。他的散文在中学语文试卷上、《读者》上,出现率极高。其中《和时间赛跑》《桃花心木》两篇还入选人教版、北师大版小学语文课本。林清玄去世消息传来,很多网友都纷纷缅怀和纪念:“这是当年陪我走过青春期的作家。”
空的莲蓬可以卖给中药铺,还可以挂起来装饰;洁白的莲子可以煮莲子汤,做许多可口的菜肴;苦的莲心则能煮苦茶,既降火又提神。
我们走入南货行里所闻到的干货聚集的味道,我们走进中药铺子扑鼻而来的草香药香,在从前,无一不是经由阳光的凝结。
在他众多的散文里,在散文集《白雪少年》中有一篇《邹大夫传奇》,描写了他对中医药从恐惧到到理解再到最终喜爱的全过程,这一背后蕴含着他对传统文化的深刻解读。今天,小编将这篇文章与读者共享,用他轻灵的文字涤荡心灵。
对于中国的药铺子,我们一向有着美好的记忆,记得幼年时代旧街上有一家药铺,每回过,一股清淡扑鼻的药香,总是从深暗的药铺中流淌出来,充塞整个大街。而坐在长板凳上穿长袍的大夫,总让我想起北国的平原,平原上种着种种奇花异草,大夫则背着手在悠闲的散步。
可惜吃中药的记忆不是那么美好,从乌黑的陶药罐子倒出来的像泥土一样的浓浓苦汁,常常使我拔足就跑,有时为了怕喝中药,一个晚上不敢回家。
我的父亲因为从小在私塾里读汉书,对中国传统事物有着深厚的情感,因此宁可熬几个小时灌我们喝中药,也不带我们去看西医;这种态度令我对中药抱着一种的恐惧,每次吃中药如同在大厅门口突然瞧见钟馗的画像,觉得无比。
后来,我慢慢接受现代教育,更瞧不起中药的价值,甚至许多中药里还加了抗生素,更使我觉得中药是中华文化留存的残渣。
当一位朋友叫我去看中医时,令我大吃一惊。这位朋友是个著名的建筑师,曾在国外留学工作多年,他居然相信中医,而且不间断地吃了三年中药。他以亲身体验向我推荐一位清心寡欲、默默无闻的中医,他说:“他已经行医五十年,父执辈都是大夫,本人的学问也非常精彩,你只要去看看,如果觉得不好,可以不吃他的药呀!”
邹老先生今年七十二岁了,可是抖擞,两眼炯炯有神,步履稳健,唯一可以看出他年纪的是他的白发。最吸引我注意的是,他住的老旧公寓中,有两排大架子,一排摆满了各式药草,另一排是翻得有点破烂的经史子集。
我们先坐着,等他看别的病人,只见他神态悠闲地把脉,每次把脉总像陷入一阵深长的沉思,然后娓娓道出病情;由于诊断的正确,往往令病人服气不已;最奇妙的是他开药方的时候,真如有一部电脑,可以一口气把药开出来,他的女儿就照着配方子给病人抓药。
轮到把我的脉,他沉吟一阵说:“你没有什么病,但就像一匹马拉着九辆车在跑,工作过度了。这种病只有改变生活方式,别无他法。”然后他说他要著书济世,已经不肯为新病人开药了。
问到为什么,他说:“你看病只能治一人之病,写书却可以治千万人之病,我的年纪也大了,觉得写书纠正一般人的观念,比看病还要重要。”
后来我们谈到书的内容,他几乎是从中华文化的源头开讲,以生活态度、生活方式和药理为中心,旁涉到经史,有一个非常庞大而细密的计划。最后谈到科学的害人,他说:“科学表面上可以现代化,骨子里却会造成,譬如空气的污染、土地的损害、身体的无形受伤,全是科学做出来的,你看我们的衣、食、住、行,哪一项不是科学?而哪一项不是造成更多的疾病?”
邹大夫说他三十年前来行医的时候,全台北没有几家医院,可是人都很健康;现在医院林立,每天大排长龙,人的健康却一天不如一天了。他自己的生活是反科学的,家里没有电视、冷气,穿的是最粗的棉布,吃的是天然的素食,身体却一直健朗,靠的就是他过的是人的生活,而不是科学的生活。
一年多以来,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去看邹大夫,听他海阔天空谈对的见解,对社会国家,甚至天文地理的评析,往往一语中的,令人惊叹。慢慢的,我知道他是上海沪江大学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,家里是医生世家,他大学毕业时已经了生命的冷暖,决心继承家学,行医济世,到现在已经整整度过五十二年,在他手下医好的病人,难以计数。
他开的药方十分便宜,以最好的药卖最廉的价格,因此到现在还是一箪食、一瓢饮,两袖清风,不改其乐。他说:“每个人生病来看医生都是不得已的,医者还从中赚钱,是最不的行为。”他也常说:“看病是救人的事业,不是名利的生意。”
邹大夫还举出医学最大的不同,他认为西医所研究的是部分,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、牙痛拔牙,因此它的功能是立即的,但不是根本。中医则是从人的本性出发,认为头痛不一定是头的问题,有时是肝的问题,有的是心脏的问题,它是从根本做起,要救根本往往不是立即收效的。但他并不反对西医,只是觉得过度医学,是中国人的危机,他最常说的话是:“五千年来,没有西医,中国人不是活得好好的?”他反对的是西药,因为里面有太多非自然的成分。
邹大夫崇尚自然,觉得布衣粗食是最好的保健之道,是任何药都比不上的,包括中药在内。他身体力行之余,因为身体的硬朗,乃成为病人的最佳。
他把脉之准是令人惊奇的。有一次我亲眼看他为病人把脉,半天沉吟不语,然后说:“你得的是癌症。”病为讶异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他说:“你的脉跳的乱七八糟,没有一条是对的,无药可治,不是癌症是什么?”他也从不隐瞒病人的病情,他说:“让病人知道自己的身体,是医者的责任。”
最可惜的是,他的书一直没有动笔,因为病人络绎不绝,求告无门,使他不免又动了凡念。他说:“我的心是豆腐做的,否则为什么会看病的呢?”
在现代社会里,像邹大夫一样的人已经很少见了,他自甘淡泊,以救人为职志,不以为苦。有一次我说要把他的事情写出来,他连声,认为这会了他的生活。他说:“我既不要名利,也不求闻达,写我有什么意思呢?”
我最记得的是,他有一次说起,在中国的三百六十行中没有“医生”这一行,因为医生是默默救人的,不是一个可以出状元的行业。他最希望的是生活平淡,默默救人,但我还是忍不住写了他,虽然万仞宫墙,不能窥其堂奥,但是难道宫墙不准人窥望吗?邹大夫当不致于深责。
从此我改变了对中医和中药的看法,这种看法不仅来自邹大夫,更来自他背后一个大文化的传承,那里面有许多伟大的、不为人知的中国人,和一个由中国人自己创造的人文的文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