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从上周末起,美国纽约长岛医疗中心急诊部接收的新冠患者开始减少,医院急诊医生人手终于不再告急。当地时间4月12日,纽约州州长科莫宣布,纽约州新增新冠肺炎就医人数降至53例,这是自疫情爆发以来该州新增就医人数的首次下降。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局长斯蒂芬哈恩当日接受采访时称,“美国疫情已经接近峰值”,拐点或将到来。
“虽然新增确诊人数在减少,但中度、重度病人一直在增加,ICU的拐点要比疫情拐点晚到来,至少还要十天。”周秋萍是北岸长岛犹太医疗集团下属的纽约长岛医疗中心心胸外科ICU主任,她在接受《中国新闻周刊》采访时说。从三月初收进第一例新冠重症患者开始,重症救治的弦越绷越紧,新病人不断收进,正在插管的患者还无法脱机。ICU医生紧缺,周医生在医疗中心管理两个ICU病区,还要兼顾医疗集团下属另一家医院的心胸外科ICU。目前,她供职的医疗集团下属的二十多家医院已有900多个插管患者,其中几家综合性医院陆续开辟出七八个ICU,仍有很多重症患者在普通病房。
美国时间11日晚8点下班前,几个重症病人突然恶化,周医生当晚忙到深夜才回家休息,这样的突发情况在疫情爆发后成了常态。12日晚,周医生接受了《中国新闻周刊》的采访,8小时后,她将开始新一周的第一个白班。以下是她的。
武汉疫情爆发伊始,我就在关注新冠发展,只是当时没想到会演变成全球大流行。1月23日,武汉封城,这样的控制力度令人,也让我对国内疫情控制比较有信心。之后新冠在亚洲,新加坡、日本、韩国对疫情的效果也都比较好,直到3月初意大利疫情爆发,美国医生开始意识到,“疫情防不住了”。
当时美国华人医生纷纷给医疗协会和美国疾控中心(CDC)写信,要求马上切断途径、让医务人员戴口罩,但进展并不顺利。现在有不少美国和在质疑美国早期贻误了疫情防控时机。
也是在三月初,我们心胸外科ICU接到了最早两例新冠疑似患者,核酸检测显示,其中一人是阴性,另一人确诊阳性,这是我们医院第一例新冠患者,医院把所有资源都给了这个病人,尽管送进来时肺炎严重,但不到一周就拔管去了普通病房,现在已经出院回家。
接到第一例患者后,我马上隔离,停止了一切社交活动,除了工作就是回家待在自己房间休息,房间有洗浴室、健身用品和电视,我先生会送饭到我房间门口,彼此不见面,都是打电话或视频。儿子在做外科医生,每天跑急诊会诊,我每次跟他说要讲注意防护,他都会说“好,好,我知道了。”相比于我自己,我更担心他,年轻人的防护意识不强。
作为医生,我不会感到恐惧,恐惧是不能解决问题,我的专科就是急诊和重症,执业近二十年,每天都在和死亡线上挣扎的病人打交道,不会被病人的病情和情绪所影响。
纽约在3月初还没要求居家隔离,城区人口密集,大部分人乘坐公交上下班,到了三月中下旬,纽约疫情还是爆发了。
医院物资也是那时开始告急,一个N95口罩要用48小时以上,医生差不多每两天去医院领一个,大家都把口罩当宝贝一样。因为一直国内的疫情,我知道纽约华人团体那还有部分滞留的物资,因中美停航没来得及寄回国内,和他们取得联系后得到了捐赠。
医院有被感染的医护人员,具体数字我不清楚。轻症不发烧、不咳嗽,很难判断是否被感染。纽约的轻症新冠患者很少出现腹泻等胃肠道症状,较多表现出嗅觉失灵、乏力。ICU工作强度大,每天必喝咖啡,我和科室医护人员开玩笑,“要是哪天早上闻不到咖啡香味、感觉乏力,很可能中招了,不要来上班,直接去做核酸检测。”目前我的ICU还没有医护人员被感染。
医疗中心的心胸外科ICU是负压病房,13张病床,开始收治第一例新冠患者后,为防止交叉感染,把原有普通病人逐渐被腾挪到一个专门病房,ICU则用来收治新冠患者,很快满员。从3月第二周开始,患者数量直线上升,陆续有四五个其他专科ICU也开始收治新冠患者。到3月底、4月初,又把手术室旁的麻醉恢复室成ICU,有20多张病床,由我管理。ICU医生紧缺,医疗集团鼓励我们“能帮多少帮多少”,从上周开始,我还会到另一家医院上班。
ICU团队有多个相关专科的医护人员,组成不同职能的小分队,各司其职。例如,每班的重症医护团队由1位重症医学主治医生带1~2名医生(Fellow)和住院医生,一名高级护理师,以及一两位前来支援的外科医生,这些人员都有处方权,可以开止痛药、抗病毒药等,遇到关键问题需与ICU医生沟通,由ICU医生下医嘱。
此外,还有专业物理治疗师组成的俯卧位小分队,都是年轻的小伙子,他们经过特殊训练,知道如何使用杠杆平衡,使巧劲儿帮助插管病人翻身。插管小分队有专门的麻醉师,呼吸治疗师负责调整呼吸机参数,姑息医疗小分队给临终患者及其家属做心理疏导等。
每天还会有药剂师跟着临床医生,根据每个病人的病情、营养状态、肝肾功能等,医生用哪种药、多大计量、使用时间。例如,羟氯喹和阿奇霉素对心脏有毒副作用,一些障碍患者正在使用的类药物大多也对心脏有毒副作用,多种药物联用的副作用严重,药剂师会把这些细节找出来,和医生讨论减量、停药或换药,相当于顾问,他们的对医生很重要,最终由临床医生下处方。
如此充足的医疗力量依旧难当新冠病毒的杀伤力。疫情刚开始时,我们都很有信心可以帮助患者战胜病毒,不论是医疗技术水平、医生规培力度还是医院基础设施,纽约可是说美国医疗资源最好的地区之一。随着疫情发展,重症和死亡人数增加,不只是老人,20~60岁危重症病人也特别多,上体外肺膜氧合(ECMO)的基本都是20~50岁的病人,我们医院上ECMO的病人不超过10例。纽约的重症医生们都有这种感受:很多没有基础病的年轻患者,突然就不行了,觉得杨旭文的女朋友王秋紫败给了这个病毒,这也是我执业近二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感。
每个ICU每天都会空出三四个床位,马上又会有新病人住进来,病床使用率几乎是100%。死亡多于治愈,大概60%-70%病人会死亡。目前治疗最久的病人已经撑了3周,愈后如何还不得而知,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力救治。
也有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案例。有一位妊娠不到30周的重症患者,刚进ICU时极度恐慌,她担心自己,更担心孩子的健康,医护人员都很心疼她,有两个想到了通过iPad让她和家人视频的主意。每天会约一个固定时间,医生、陪着她和家人视频,给她家人,她做了哪些治疗、用了什么药,还会把超声放在孕妇肚子上,让她丈夫看到baby的心跳,妇产科医生当时都做好“一旦插管、马上破腹”的准备,整个过程特别人性化。最后这位病人没有插管、没有产,已经出院了,这个案例给了我们医护人员很大的安慰和力量。这个做法后来被推广,病人麻醉之前会通过iPad和家人视频说声再见,他们自己也会平静下来,没那么害怕。
在新冠病毒面前,我们能做的太有限,这些安抚工作也是无奈之举,但也很重要。我们也在摸索一些特别的药物疗法,例如白细胞介素(IL)-6受体剂等。希望在科学技术上尽快有突破,也必须有突破,这个病毒很可能还会再回来,在下一波到来前,希望我们能找到特效药、疫苗或更好的治疗方案,来更多的人,这是全人类的事情。旧墙翻新价格http://www.dufang.com.cn/。